莽莽黄沙,浩瀚大漠。
一行上百人的商队跨过戈壁,一路向东。
悬着“粮”帜的马车摇摇晃晃,几声无力的低吟过后,扎着辫子的男子被满脸横肉的妇人踹下马车。
旋即另一位男奴续上。
刘尚提起不伦不类的裤子,忽略商队伙计讥讽的眼神,默默走向队伍后方。
他融入蛮国了,不管是头型穿着,还是口音,丑陋到让他厌憎自己。
“我只有唯一的机会。”刘尚呢喃自语。
这个机会依然是长安创造出来的。
七千里裁决者换人
自古有句话叫做“一朝天子一朝臣”,上任裁决者离开,其统御的大大小小官吏都会失势。
无论权力交接过程有多么顺利,肯定会出现破绽。
他必须借助商队抓住破绽,才能突破沿途重重封锁,抵达梦中反复出现的玉门关。
“看啊,在那个末世漆黑的夜空,遗忘的西域依然燃烧着理想的火把。”
蛮夷对孤城消息封锁的力度,证明他们对长安的恐惧
越是这样,他刘尚拼命也要把消息带到神洲中原。
四分五裂的民族,太需要一个时代英雄,唤醒衰败的文明精神。
那种终究没有结果的坚持,那种永不磨灭的信念和对家国苍生的大爱,怎么能够无人问津。
刘尚做梦都在想象一副画面。
神洲七国短暂抛开纷争,派兵百万威压玉门关,来到那座坚守六十多年的疆土,看向城头那个无数次对峙绝望的男人,声震云霄道:
“回家”
那是多么热血沸腾的场景,那一刻所有的坚持都有意义,那一刻安西军英魂含笑九泉,那一刻民族精神震撼寰宇。
他知道,梦终究只是幻想。
可这场九死一生的路程,总归需要一丝幻想慰藉,否则就在绝望中沉沦。
“等我啊长安,再等等我。”
刘尚双眼通红,他最害怕自己抵达中原,而孤城的男人早就倒下了。
听说新任裁决者是蛮夷闻风丧胆的老巫婆,长安孤独一人,又该怎么扛过无边黑暗。
龟兹城。
桃花已有一人之高了,在灰黄枯寂的荒漠,鲜红桃瓣显得美轮美奂。
顾长安躺在树下,旁边已经空了几个酒坛。
半个月前,几个文士送来一车酒,他也因此得知了折兰肃这个名字。
其实他也不恨折兰肃,两个文明你死我活,各人有各人的责任,包括殒命的紫衫剑客。
他的责任就是守住这座城,替中原民族御敌于疆土之外,仅此而已。
“来敌了。”顾长安一如既往的冷静,踏出深渊走到城墙底下,走壁取下纛旗。
砰
将纛旗重重插进黄土里,像往常一样注视着远方。
蔽日尘烟,黑云压城塞满天边,八里外旌旗猎猎,铁甲如云。
四千悍卒面色如铁,绣着雌鹰的七彩旗帜醒目刺眼,一辆威严战车在大军后方。
辇车后方,一座硕大的黄金雕像被人高高举起,似飞禽又像走兽,敬畏而神圣。
帝国裁决者尊驾亲征
月九龄头戴珠冕,银发梳得一丝不苟,深棕色眼瞳透着寒意。
这座城存在一天,就是对她政治生命的侮辱
她不像折兰老匹夫那般懦弱,唯有亲临战场,才能表明誓死捍卫大蛮帝国尊严的决心
大军渐渐靠近孤城,已经清晰看到迎风飘扬的纛旗,以及城下矗立的雪白身影。
这一幕,按理说只存在传说之中,是荒诞离奇的戏言。
人世间,真有一人坚守城池吗
亲眼目睹,随行的月氏后辈心潮起伏,久久无法平复震撼的情绪。
“悲壮的史诗传奇。”一个紫帽少年瞠目结舌,一人独抗荒漠大军的画面,视觉冲击力实在太过巨大。
啪
“闭嘴”丰腴美貌女子寒着脸甩去一巴掌,冷冰冰道:
“一个愚忠的畜生罢了,也值得你赞扬”
“是,雅姐姐”少年呐呐。
“记住,真正的英雄是识时务,是能屈能伸,是卧薪尝胆,而非无脑送死。”
月雅面无表情警告一声。
大军最后面吊着几匹骏马,正是折兰肃以及心腹侍卫。
他麾下儿郎都出发漠北了,老巫婆故意挽留几天,说要让他也去战场观摩。
折兰肃怎会看不透老巫婆的心思
无非是羞辱
对他挖坑留下烂摊子耿耿于怀,便恶心一下他。
若是顾长安殒命,两任制裁官的差距尽显无疑,以后在权力场遇上老巫婆,他都抬不起头。
随着擂鼓声隆隆,月九龄起身怒吼:
“列阵”
四千悍卒顿时如浪潮般涌向孤城,呈一种诡异的阵型排列,最前方不是步卒盾兵,也非重甲具装的骑兵。
而是一群骑着凶狼的红甲士兵,皆持九尺长戟。
辇车远离龟兹城,保持一个绝对安全距离,武艺高超的侍卫簇拥着制裁官,这样无论结果如何,辇车都能迅速撤离。
突兀
遥远处传出呲呲声,隐约可见四面八方的燃烧箭矢坠落龟兹城,天空隐隐被浓烈黑烟笼罩。
“老巫婆果然狠毒”折兰肃叹了一声。文網
原本以为对方会轻视顾长安,不曾想直接使出月氏特有的武器毒火球。
看样子还有一队兵马埋伏在孤城三角,就等顾长安丧命,彻底葬灭此城。
腥膻恶臭的气息在城内弥漫,这种毒气能污染水源和耕种,城内老弱妇孺一经沾染,便七窍流血而亡。
遥远处箭矢越来越密集,孤城街道到处是飘荡的黑烟。
“擂鼓”辇车传出月九龄斗志昂扬的声音。
“擂鼓”
侍卫齐声大喊。
疆场鼓声大作,凶狼疯嚎,像是最激烈的末日葬曲。
顾长安浑身发冷,波澜不惊的眸光逐渐戾气十足,城内黑烟击溃了他硬壳包裹下的软弱。
那些看着他长大的亲人怎么办
那些欢声笑语的稚童怎么办
他不能离开城门,走了这座坚守六十二年的孤城就沦陷了,哪怕沦陷一刻钟,也是辜负安西英魂。
这种感觉就像走着走着突然一脚踏空,灵魂飘浮在半空中,看着自己的肉体朝着深渊无望地坠落。
不是痛苦,也不是恐惧,而是一种难以名状的迷惘和无助。
城门深渊,桃花开得茂盛,一袭无与伦比的白色身影站着不动,任凭敌寇滔滔气势席卷而来。
“悲哀的孤独者。”折兰肃眯眼注视着白袍,他承认老巫婆的手段够狠绝。
顾长安入城营救妇孺,自己肯定也要沾染毒气,而老巫婆趁机攻下龟兹城,再剿灭顾长安。
“尊上,老巫婆好像极端痛恨顾长安”亲信小心翼翼问道。
折兰肃扯了扯嘴角,“三十年前举国投降者,当然痛恨那个在黑暗绝境中屹立不倒的男人。”
亲信颔首。
虽说是大势所趋,没什么能阻挡天道眷顾的大蛮帝国,可老巫婆还没到穷途末路,就干脆利索地臣服帝国中枢。
同样的情况,安西军都打到只剩最后一个兵卒,还始终在捍卫疆土。
难怪老巫婆如此愤怒,身为七千里独裁者,不惜用毒火球这种拙劣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