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下恣意驰骋的感觉,久违了。
不用隔着玻璃眺望,不用站在窗口向往,不用心力憔悴地熬到黑夜降临,就那么无所顾忌地往前冲,在带着热度的,耀眼的阳光底下。
蓝的天,白的云,清的风。
上次天气这么好是什么时候呢?
记不清了。
这个城市的冬天总是阴霾着,浑浊着,不常起大风,即便刮出几日晴朗,那头顶的天蓝色,也带着挥之不去的白蒙蒙。
少有现在这样清澈透亮,就像没被工业污染过的森林山野。
宋斐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逃出宿舍时的那场雾霾,好像是这些天里最后一场雾霾,那之后有刮风,有下雪,甚至还有雨夹雪,但天,却一日比一日清,一日比一日净。
他喜欢现在的天。
可在心底最深处,又莫名怀念那不怎么透蓝的从前。
车窗被戚言伸手关上。
宋斐疑惑看他,戚言指指后面两排战友,忍着笑道:“你抗冻,他们可要被风吹死了。”
早就想抗议的吴洲见戚言都看不下去了,愈发心酸:“车门已经漏风漏得像没关了,你还开窗,敢情你俩不怕冷……”
视线扫过两排六位战友,除了冯起白还是一脸冷漠,生人勿进,其余小伙伴都簇拥在一起瑟瑟发抖,吴洲和傅熙元干脆跳过冯起白,勾肩搭背到了一起。宋斐瞬间愧疚,连忙乖乖坐好,继续骑着bf的大腿做一个安静的乘客。
其实小伙伴们理解宋斐的心情,大家又何尝不是呢。就像突然出狱的犯人,恨不能上天入地去感受那份终于自由的爽快。
不过一来,他们没宋同学那么感性,非要开窗让冷风吹乱秀发;二来,天气再好,也仅限于仰望,当收回目光,平视前方,看见的却还是与美丽天空截然相反的荒凉现实。
从地下停车场出来便是校门之外唯一的主干道。马路是跟随大学城一起修的,宽阔,平整,即使放到交通最拥堵时的市中心,也足够让车流顺畅而行,于是铺在这片远郊,就有点大材小用。
宋斐出十次校门,能有三次看见公交车和零星私家车穿梭,还有三次只能看见一辆公交车或者一辆私家车疾驰而去,剩下四次则什么都没有,就是空荡荡的马路,运气好,会有个别热爱骑行的同学踩着单车压来压去。
而现在,比往常任何时候都热闹。
碰撞损毁的车辆随处可见,有些就停在路中间,有些栽歪进了路两边的荒地里,板油路上尽是大片大片的血迹,已经干涸,却仍惨烈惊心。
损毁的车里都没有人,但路上游荡着一些丧尸,有学生,也有社会人,有肢体残缺,也有面部被啃……
周一律小心翼翼开着车绕过这些障碍,但不得不降低车速的代价,就是被这些游荡的丧尸群起而攻。好在适应了手动挡的周一律车技了得,总能在最后时刻甩开游尸,化险为夷。
乔司奇也没彪悍到直接冲,毕竟吉普车不是坦克,所以同样需要绕开这些,但相比周一律的慢却精准,他就是快且粗暴,于是眼看着吉普车也要撞报废的同车小伙伴们强迫他放弃大道,开进了路旁边的荒地。
幸而农田早就被征收,好几年没种庄稼了,而规划的建筑又因资金等原因迟迟没动工,于是开起来倒也一马平川。
牧马人的越野性能在此路面得到极大发挥,没多久,就把还在马路上跑障碍赛的周一律拉开一大截。
到最后,连吉普车里战友的惨叫都听不见了,这让面包车里的小伙伴们很着急——
宋斐:“要不咱们也别绕了,往野地里开!”
傅熙元:“对对对,那边好跑,没车没丧尸!”
周一律的鼻尖已经冒汗,他比车里的每个人都紧张,但同时也更谨慎:“你别看这那荒地平,早不种庄稼了,都他妈石头土块,越野车行,咱这国产小型面包车容易扛不住……靠!”
说话间,一个丧尸不知哪里冒出来,咣地扑到挡风玻璃上,周一律条件反射踩刹车,但没真踩,就反应过来,立刻继续踩油门,轰到底!
丧尸毫无悬念被撞开。
但撞开之后,一辆横着的公交车已近在眼前!
周一律一个急转弯,面包车底盘不稳,差点飘出去,好在车辆超载,最终凭借九乘客尤其是赵姓乘客的体重优势,稳住车身。
这下不想换方向也不成了,周一律不再纠结,目视前方,一脚油门开出柏油路,窜进大荒野。
荒废的农田里也并非全然没车没丧尸,但偌大的一马平川里,零星的这些简直可以忽略不计。
“呼叫吉普队,呼叫吉普队,”宋斐夺过戚言手里的对讲机,按键喊话,“你们就不能慢一点,等等我们?”
那头的回复几乎是瞬间的:“我们也想慢啊——”
宋斐奇怪地看戚言:“对讲机怎么到罗庚手里了?”
后者摊手:“谁都一样,反正听语气应该是真心话。”
宋斐叹口气,摸摸曾跟着乔司奇去寻车的bf的头:“辛苦你们了。”
戚言把脑袋上的手抓下来,飞快啄了一口:“再苦再累心也甜。”
“……”宋斐石化,好半天,才重新认真地打量戚言,虚心求教,“你啥时候升级的台词系统?”
戚言莞尔,似假似真道:“我还有更肉麻的,要吗?”
宋斐艰难地咽了下口水:“那、那就先来十块钱的听听……”
戚言再止不住上扬的嘴角,眉眼弯得温柔好看:“早知道最后是这么个坐姿,我寻车的时候会更卖力。”
“……”
宋斐心潮澎湃,心潮起伏,心潮激荡……但还是告诉自己,要矜持,要克制,要装作不在意。
“你变了,再也不是那个朴实的学生会干部了但是我喜欢嗷嗷嗷——”
周一律目不斜视,只看漫漫征程。
吴傅马赵邝冯一齐扭头,各自看向两侧窗外——带着淡淡味道的丧尸比带着浓浓腐臭味的恋爱中的基佬赏心悦目多了。
疯狂司机乔同学总算还留存点理智,慢慢降下车速,没一会儿,红色吉普车已经出现在面包队的视野之中。
周一律绕开一个明显的土坑,稍稍加重油门,想再快点追上……
咯噔噔!
面包车毫无预警剧烈颠簸,宋斐脑袋直接撞到了车顶,疼得他立刻没了恋爱的甜腻,只剩下撞击的痛楚:“什么情况?!”
坐地上的冯起白是最直接受害者,屁股差点没颠成八瓣,咬碎牙才没喊出来。
“有坑。”周一律郁闷解释。
赵鹤没好气道:“那你不会绕开吗?”
“我是绕开了,可他妈是个连环坑啊!”周一律无奈,既然选择了野路子,就得承担相应的坑坑洼洼,这是无可避免的。
“你别光看地,”冯起白建议,“也看看吉普队,他们要是提前绕了,咱们跟上也就不走冤枉路。”
周一律:“他第一个坑都没绕。”
全体战友:“……”
没有对比就没有差距,不过颠一下坑嘛,比起随时可能迎来黑白无常,心理压力还是小很多的,嗯。
武生班在田野里一路向北,狂飙了半个多小时。
大学城早已被甩到身后,那里不光有他们的校园,还有一座座兄弟院校,可如今,他们自顾不暇,只能祈祷那些同学们好运。
荒地仍一望无际,仿佛永远都开不到尽头,旭日却还在慢慢往上升,将整个世界照得越来越亮。
“呼叫面包队,呼叫面包队……”对讲机里传来乔司奇的声音。
宋斐虎躯一震,他现在特别惧乔司奇,总感觉有种不祥。
把对讲机放到嘴边:“听见了,听见了,什么事?”
乔司奇:“你们的面包车还有油吧?”
宋斐心里一沉:“你别告诉我你没油了,连电影现在都不用这种套路了!”
“你可以侮辱我但你不能侮辱我的消费观,我每次加油都是满箱,别说跑市区,跑到市区再跑回学校都够!”
“……那你咋呼什么?”
“我是忽然想到了,给你们提个醒,别一会儿我跑得挺远,回头再看你们没了。”
“收到,你赶紧专心开车吧!”
结束通话,宋斐立刻去看油表。虽然乔司奇开车不靠谱,但毕竟也是老司机,提醒还是很及时的。
不想周一律推开他脑袋:“不用看,我刚看完。”
“哦哦,”宋斐安心了,“够用哈。”
周一律:“呃……”
宋斐:“……这个单音节是什么意思!”
周一律单手抓抓头:“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一个?”
……鬼才想猜!
“别告诉我你真的中套路了!”
“我哪能那么俗!”
“还好……”
“但油箱好像一直在漏。”
“……”
“你闻闻,是不是有汽油的淡淡清香?”
“香、你、妹!!!”
吉普队小伙伴没听见宋斐的咆哮,但听见了对讲机的电流——
“前面的停一下,我们这边出状况了。”
乔司奇单手开车,单手按对讲机:“whatwro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