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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章

吴十三一去不回,谢怀珉收拾好东西,早早歇下。

外面又淅淅沥沥下起了雨,估计皇帝和江南受灾的群众都睡不好觉。鸦片一事还没结束,这又闹水灾。天下这么大,通讯这么不发达,生产力还有那么大一个等待提高的空间。做皇帝,做一个有责任心的皇帝,真是一份苦差啊。

谢怀珉翻来覆去睡不着。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原来住青阳时的邻家的桃花,恐怕都谢完了吧。

同样一个夜,不知道萧暄此刻在做什么?

梦里那个英俊的人正对自己笑,温柔的怀抱,沉稳的心跳。小华,小华地叫着,柔软的吻落在脸上,唇上。拥抱越来越紧,气息越来越热,她浑身发软地靠在他怀里……

谢怀珉张开眼,脸上发烫。

呀!怎么梦到这个?

她捂进被子里,叹息。

又是一年春过去。

马车队伍缓缓地驶出内医监的大门。程笑生高瘦的身影在一群送行的人里十分不起眼,很快就被拥挤的人群盖了过去。

车队在两旁百姓的围观之下,驶出了城门。

雨比先前下得密集了许多,冲散了街上围观的群众。站在京城的云照酒楼最高层俯瞰下面,只见无数楼台都沉浸在烟雨之中,是一片繁华下的冷清寂静。

“还在闹脾气吗?”高挑挺拔的青衣男子话语里带着亲切的无奈。

被问话的男子抱着手,撇了撇嘴,平凡无奇的脸上写满不悦,“你知道她的身份,还把她往那里派。出了什么事,那可就是国际纠纷。”

宇文弈轻呵一声,“国际纠纷?这词也是跟着她学的?”

吴十三使劲翻白眼,“就算你不在乎她的身份,看在她救了太子的份上,也不该把她派去那么危险的地方。”

宇文弈手指习惯性地轻敲着栏杆,目光越过重重楼宇,穿过满城风雨,似乎飘得很远很远。

“她是一名医者,心怀天下。我以保护的名义拘束着她,反而是折辱了她。”

吴十三听到这句话,不禁动容。

他扭头望了一眼车队远去的方向,眉头拧紧,终于跳了起来。手一撑栏杆,身影如燕般飞跃出去,几个起落,已经从高高云照楼跳落到地上。

一声响亮的口哨,一匹矫健的马儿从巷子里窜出来。他翻身上马,冲楼上的人挥了挥手,头也不回地追随着车队而去。

宇文弈无奈地摇了摇头,眼里,却有一点羡慕之色。

瘟疫蔓延的灾区就在苑城以西不远的乡野里,圈出一块地来,切断了往下游的水源,由当地军队把守。谢怀珉他们这半个月来就一直在里面工作着。

虽然没有下雨,但天气还是十分闷热潮湿。空气里弥漫着植物腐败的味道。夜幕下的苑城寂静得连虫声都听不到,十分诡异。

好在瘟疫虽然蔓延得广,但还不算严重,是及时发现就可以医治的肠胃疾病。所以半个多月来,疫情明显控制住了,死亡并不严重。

谢怀珉结束一天的工作,刚吃了两口饭,带队的王大夫过来找到她,说苑城里接连两天都有人生病,王大夫担心是疫病传染到城里去了,便叫谢怀珉同自己一道看看去。

苑城不大,总共八千多户,因为发源于紫云山的天江流经该地,木材总是顺水运来这里再转运到内地,所以城里居民商家多做的是木材生意。正因为如此,城里房屋也都是木头建筑。遇到这种阴雨天,木头受潮发霉,那味道委实不好闻。

大婶引着两个大夫走到内院,忧虑地说:“我家公公前天就有些不舒爽,昨天开始发热起不了床。请城里大夫看了,说是伤风气闷,可是药吃下去不见好。今天更是烧得厉害了。”

她推开门,屋里光线昏暗,一个女孩子正从水盆里拧了帕子给床上的老人冷敷。

谢怀珉听到黑暗的角落里有什么东西在动,忽然一个黑影蹿出来逃出门去。

大婶尴尬地笑了一下,“是老鼠。木头房子就老鼠多。”

张大夫问:“听说城里最近也病了几个人?”

“是啊。”大婶忧愁道,“马家和老王家的两个老人都病了,马家媳妇听说今天也病了。”

“都是一样的病吗?”

“差不多吧,都是发热发虚。大夫,不是听说城外的瘟疫已经在好转了吗?难道是传到城里来了?”

谢怀珉笑着安慰她,“大婶您别担心,外面的瘟疫传不到城里来。我看你们这里可能是别的什么引起的病。”

王大夫已经坐在床边,开始给老人检查。

“老人家,听得到我说话吗?您哪里不舒服?”

老人还保留了一点神智,气若游丝,哼了哼,“疼……”

“疼?哪里疼?”

大婶代替说:“公公刚发病的时候就说觉得身上到处都疼。”

张大夫解开老人的衣服,谢怀珉举着油灯凑近,当她看清老人身上的东西时,手不禁一抖,油差点溅了出来。

老人脖子下颚附近的淋巴结全都肿大如铜钱,红肿溃烂,皮肤上也布满了血斑。

“这……”王大夫见多识广,心里有数,手也开始发抖。他立刻站起来,卷起袖子,又解开老人的下身衣服。只见腹股沟的淋巴也肿大溃烂,情形十分可怕。

谢怀珉立刻问大婶,“别家生病的人,也是这样吗?”

大婶惊慌道:“听说好像是。可是这病……咱们从来没见过啊!”

王大夫给老人盖好被子,看了谢怀珉一眼。

谢怀珉点了点头。

王大夫脸色苍白,额头冒着冷汗,也点了点头。

谢怀珉自己也是一身冷汗,心想,这可真是闹大了。

王大夫拉她到旁边,问:“你怎么看?”

谢怀珉果断地道:“全城戒严,烧!能烧的都烧掉!隔离!至于病人,我想想办法。”

“这能有什么办法?”王大夫冷汗涔涔。

在这个世界,对鼠疫除了隔离和死亡,还能有什么其他办法吗?

“现在干着急也没用。”谢怀珉紧张过后,很快冷静下来。“第一,赶紧通知陈都尉,要他带兵封锁这个地区。水源是要封锁的,一定要通知到下游的百姓。第二,通知官府,上报朝廷,安抚百姓和配合我们的工作。第三,找一批志愿的大夫,我给他们紧急培训告诉他们该怎么做。这病是通过饮食和跳蚤传染的。”

王大夫也冷静了下来,“你说得对!我这就去官府,你回去召集人来。”

老王匆匆地走了。

谢怀珉拉住大婶,问:“你们家谁接触过大爷?”

大婶已经吓得丢了半条命,哆嗦着说:“只有我和我家姑娘。我家男人上个月去外城做生意去了。”

“好!”谢怀珉眼神极其严肃,“大婶,你赶紧把身上穿的、床上盖的,能烧的烧,不能烧的就拿滚水煮一遍。家里的老鼠,全部打死,烧了!如果有樟脑之类的驱虫药,统统找出来。这病是通过跳蚤、老鼠过到人身上的,您也知道该怎么做!”

大婶两腿发软,“这,这……我们是不是已经染上了?”

“大婶您别慌,”谢怀珉硬着头皮安慰她,“不会那么容易染上的,赶快照着我说的去做!”

苑城的高太守今年三十出头,是行政干部里的年轻分子。年轻人的好,就是胆子大,干劲十足,行动效率高。听了谢怀珉的汇报后,高大人一脸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正义之色,当即指挥手下开始行动。立即统计病户,划分隔离区,动员全城灭鼠,搞清洁卫生。

此时天黑不过一个时辰,许多人家正准备上床睡觉,却被猛烈的敲门声惊动了。与此同时,当地驻军已经接到消息,带领士兵将城门全部围住。信差兵分数路向中央和附近各地通报疫情。

自告奋勇地要进城的医护人员有十多人,不多,其实也够了。这病放在这个世界这种医学水平下,大半靠天,小半靠人,过不过得去,还都是命。

谢怀珉给他们宣布纪律。首先,进去的人不到疫情结束是不能出来的,现在后悔还来得及。然后,为了防止自己染上病,如何保护好自己。三是关于治疗方法以及如何照顾病人。总之一句话,这项工作生死攸关,要有牺牲精神才能干得了。

结果这十多人居然一个没退出,还有十几个曾经是谢大夫手下的病人听了也要求加入帮忙的。谢怀珉不敢拿人命开玩笑,只带了受过训练的医护人员,当晚就收拾好药材和行李,进驻苑城。

城门“轰隆”一声关上。

正是夜半三更时,可是整个苑城的居民都没有入睡。本以为远去的瘟疫卷土重来,更加凶险恐怖地笼罩在人们头顶。

就在整个苑城鸡飞狗跳地打老鼠烧东西的时候,谢怀珉将她的家当搬进了苑城医局的一间药房里,系上围裙,卷起袖子,点燃了炉火。

她从怀里摸出了一个半旧的荷包,里面除了放着宋子敬给她的玉佩外,还有一块象征着齐国女性最高身份的玉璧。

她露出温柔的笑来,将玉凑到唇边,吻了吻。

“阿暄……我会没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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